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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74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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過了中秋節, 暑熱就徹徹底底消褪了。趙鶯鶯也趁著這個日子出門一趟, 路上打招呼的人不少,畢竟她出門實在太少了, 大家見的少了當然稀奇。再加上她為人和氣,從來不得罪人,一時之間竟比那些這邊住了一輩子的婦人還受歡迎的樣子。

略微寒暄, 路上耽擱了這一陣, 趙鶯鶯比預計的遲了一些到達彩秀坊——天氣舒適了她就想到了要把做刺繡活計的事情提上來。好容易忙完了中秋節, 天下太平,真是悠閑的時候,她麻利地就找來了彩秀坊。

彩秀坊的掌櫃年紀越發大了, 眼睛比以前昏花的多。這時候帶著玻璃眼鏡也看不清楚賬目,只能敦促手下的活計幫忙看。不過趙鶯鶯進來的時候他還是一眼認了出來, 立刻放下手上的紙筆,從櫃臺後面走了出來。

“哎呀哎呀,稀客哩!鶯姐兒——不是,崔七奶奶怎麽來這兒了?上次奶奶出門子的時候我還去喝了一杯酒,之後竟沒再見過。”掌櫃的拱拱手,十分親熱的樣子。

這些日子趙鶯鶯已經被這樣稱呼了很多次了,到沒有一開始的不習慣。只是微笑著道:“我日子過的太緊了,剛嫁人什麽都不知道,忙著家裏一腦門子官司,出門都很少了。只不過掌櫃的應該往我家裏坐坐才是,您和本哥又不是不認識。”

都是一條街上做買賣的, 低頭不見擡頭見,趙鶯鶯說是認識,絕對是不摻假的。

聽到這話掌櫃的就笑了,跟著說了幾句。其實這些話沒什麽意思,只不過是兩個人寒暄寒暄,拉關系而已。不然一上來就說買賣生意的,倒像是只有這一層關系似的——不管關系是不是真的這麽親厚,世人還是更喜歡私下也有一層關系的,這讓人覺得生意上的關系更保險了。

等說的差不多了,不等趙鶯鶯開口,掌櫃的就十分見機道:“本來崔七奶奶新婚,不該麻煩的。只不過如今吶,人手實在是短缺的很,出色的繡娘一年比一年少,孩子們都快拿不出手了......正好有件活計為難的很,還請崔七奶奶幫幫忙。”

趙鶯鶯本就是為了這個來的,既然人家給了梯子,她也不會光拿喬。便立刻接口道:“我今日本就是為了接活計來的,哪裏用得上掌櫃的說‘幫忙’兩個字!說起來不過是掌櫃的高看而已,其實彩秀坊家大業大的,我一個外來的哪有什麽說話的份兒。”

花花轎子眾人擡,你給我面子我自然給你面子,這樣兩邊都各有體面。掌櫃的笑著回頭:“去,把昨日楊府送過來的花樣子和訂單文契來過來。”

所謂楊府,指的是揚州八大鹽商之一的楊家,這樣的人家,訂單自然不簡單。掌櫃的原來說為難,並不是假話。他們這種做上等繡品的繡莊,向來下半年是旺季。為了年下的各種年禮,多的是大戶人家下訂單。

而這種訂單很多是年初的時候就下了的,到了現在中秋節過,中秋節這個小旺季的繡品也放了出去,繡娘們手裏大都是有訂單的。底下的小繡女多,挪一挪時間肯定安排的過來。可是這種活計根本不是她們應付的來的,到時候辦砸了是活計是小,交不出繡品得罪了大主顧才是麻煩!

趙鶯鶯一邊看花樣子,一邊聽掌櫃的說。這活計是臘月的時候要的,是一幅送子觀音——楊府大小姐出嫁了三年依舊一無所出,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。普通人家進門三年的媳婦一無所出尚且會有婆家人白眼,何況能和楊府聯姻的人家,想也知道不簡單了。

為了大小姐這個事情,楊府上下都是多有想辦法的。送補藥、送大夫,再到如今大夫藥物沒用處,轉而求起神佛來了。各路神仙拜了一遍,各處寶剎名觀還請了各種靈符,現在說是年禮送幅絲繡的送子觀音,這也不算稀奇的事情。

趙鶯鶯看了看楊家所謂的花樣子,其實並不是按照花樣子做的圖,本意應該就是一幅掛軸畫。只不過這幅畫樣子很普通,實在想不通偌大的楊府怎麽會用這個來做繡像的底本。

把自己的疑惑一問,掌櫃的才解釋:“這畫是普通,可也是楊家大小姐的幼弟畫的,原是對姐姐的一番心意。所謂心誠則靈,倒比別的好些。”

趙鶯鶯忍不住想,既然是心誠則靈,怎麽不直接拜這幅掛軸?只不過這話就不用說出來了,真要是那樣,她豈不是沒有生意了?笑瞇瞇讚了兩句楊府小少爺和大小姐姐弟情深,趙鶯鶯就算是接了這活計了。

按照文契上面說的,並不用那種最紛繁覆雜的繡法。也就是這樣,這才來得及臘月的時候完成。須知道,上次進貢太後的繡像尺幅和這個差不多,時間比這個寬裕了很多,可是卻非常緊張。這一次時間少了這麽多,要是還一樣的來,趙鶯鶯就是神仙也做不完的。

當然,因此價錢上面也就差了很多了。掌櫃的與趙鶯鶯道:“人家出的價錢是五百兩,只不過這是連了外面的好木料畫軸的價錢,再加上店裏的抽成。行內規矩,就算是外面繡娘做,也只能讓你二百八十兩。”

這其實有些苛了,只不過這原本就是繡莊的訂單,自然抽成厲害。至於說趙鶯鶯自己做了寄賣或者是指名她的訂單,那倒是好很多。可是這種機會並不會很多——這種幾百兩上千兩銀子的繡品,即使是揚州,也不是隨地可見的。

而在這不多的份額裏,他們更多地被管事們交給了各大繡莊。繡莊有很大一部分利潤都用來賄賂這些管事了,也算是成本之一吧。至於指名,或者直接逛繡莊買現有的繡品,這種事情不是沒有,可實在是太少了。

趙鶯鶯並不挑揀,算一算,三四個月賺二百八十兩,在市井中也不算少了。所以認可地點點頭,只在最後要了繡送子觀音的繡線和白絹,都是按照繡兩幅的量來的。面上是說防著損耗之類,其實趙鶯鶯的手藝,這麽簡單的活計...就算是損耗也不會那麽嚴重。

只不過這種白來的便宜,不要白不要。這還引得掌櫃的側目道:“崔七奶奶到底是成家的人了,比以前厲害多了。”

趙鶯鶯以前有的時候自己買材料,有的時候掌櫃的主動給她。畢竟一塊白絹、一包繡線,這能值多少?相對與普通繡品的價格,或許還值得一說,可是這種價高的繡品價格擺在那裏,這點材料就不算什麽了。

趙鶯鶯拿了一塊包袱皮把白絹和繡線裝好,告別了掌櫃的。因為事情順利的關系,天色還很早。這一路又離太平巷子很近,要經過太平巷子口,她幹脆腳一拐,往娘家走去。

因為事先沒有打招呼,看到她過來的時候王氏大為驚奇:“你怎麽這時候過來了?前一日還送過中秋節禮過來——你等等,我讓李媽媽多做幾個你愛吃的菜。”

趙鶯鶯在家的時候就受寵,何況是出門了再回來。這種情況下的女兒總是格外尊貴的,娘家一般都要好好招待。

趙鶯鶯卻一把拉住了王氏:“娘,你別忙,我不吃飯的,晚飯已經煮了,我回去就有的吃。前日送中秋節禮也沒能說什麽話,剛才我上彩秀坊接了個活計,經過巷子口想著時辰還早,這就過來了。”

因為住得近,實在沒有什麽格外想念的情緒,平常趙鶯鶯和崔本常有機會過來,王氏倒也沒有一定要留趙鶯鶯吃飯的意思。上下打量趙鶯鶯,看了容光煥發精神極好,這就知道她在崔家過的不錯了,心裏並沒有什麽不放心。

趙鶯鶯將手上的包袱放下,左右看了看,她是正在找趙芹芹。往常她要是回娘家,趙芹芹是第一個跳出來。這一次她都進門這麽大一會兒了,卻沒有看到趙芹芹的影子,這一點讓她頗為在意。

知女莫若母,王氏一看趙鶯鶯的表現就知道她在想什麽。笑著告訴她:“芹姐兒正好出門去玩兒了,還和我說是去夥伴家做針線,這話我能信?只不過想著半年來關她也關的夠緊了,偶爾出去玩便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而已。”

趙鶯鶯出嫁之後,家裏就只有趙芹芹一個女孩子了。雖然下面還有年紀更小的趙茂需要教導,但放在趙芹芹身上的目光還是很快增加了。更何況趙芹芹正是談婚論嫁的好時候,王氏正給她四處看人家呢,這時候正該她好好表現。

而未出門的女孩子要怎麽表現?最好的表現就是沒有表現,在家好好呆著就是了。至於別的好名聲,無論是樣貌,還是別的,王氏自忖趙芹芹都不差什麽——所以始終是集中主要力量限制趙芹芹外出。

別人問起趙芹芹最近怎麽都不出門了,王氏就理所當然道:“都已經是大姑娘了,她自己也知道事了,怎好意思再滿到處亂跑?”

這話一出,旁的人自然之友讚嘆的。就這樣,趙家小女兒年紀到了,而且和她姐姐們一樣貞靜賢淑的名聲可不是就傳出來了。先不說事情是不是真的是這樣,反正王氏的目的是達到了。

趙鶯鶯聽王氏無可奈何的話,笑著道:“娘就是這樣了,刀子嘴豆腐心。嘴上說的嚴厲,說是要扳一扳芹姐兒的性子,然而一見芹姐兒悶悶不樂,有下不了狠心了。不過要我來說,芹姐兒性子活潑也蠻好的,她心裏清楚什麽是活潑什麽是輕浮呢!您又怕什麽?”

“還不是怕她將來婆家人不喜歡!做姑娘的時候活潑,遠親近鄰哪一個不愛?見了都要誇一誇逗一逗。可是做人媳婦的,誰不喜歡輕聲細語文文靜靜的樣子?”王氏是趙芹芹的親娘,所做的一切出發點當然都是為了趙芹芹好。

趙鶯鶯只能安慰王氏:“其實這是娘想的太偏了,真正明事理的婆婆又不是沒有,您就是其中之一。您想想,您要是有個芹姐兒這樣的兒媳婦,樂意不樂意,喜歡不喜歡?天底下難道婆家人都那麽難纏?”

王氏想想:“若是蒙哥兒討老婆不能使那樣的,茂哥兒倒是可以。”

趙蒙是長子,長子媳婦的性格當然是端方穩重一些好。趙茂是幼子,自然沒有這種憂慮。

“那就給芹姐兒找個小兒子唄!不然您還指望芹姐兒做長子媳婦?”趙鶯鶯理所當然道。

趙鶯鶯的話讓王氏響起了什麽,忽然笑了出來:“你別說,最近有個媒婆嫂子給我說了一戶人家,說是要是芹姐兒說親。這個人家最好,她一牽線,事情準能成。這家的哥兒就是小兒子!”

趙芹芹今年十五歲,趙鶯鶯一出嫁,王氏的眼睛裏就只有她一個了,麻利地開始給她尋摸親事。王氏的這番作為沒有瞞著人的意思,於是各方的媒婆都來打聽,上門提親的還沒有,可是托媒人來試探的已經不少了。

這媒婆雖然沒有直說,可是話到這個份上,王氏也知道了,這家應該對趙芹芹有意思。

對趙芹芹有意思本身不算稀奇,趙芹芹綜合家世、人才、品貌等,算是左近很出挑的姑娘了。到了這個年紀,一家有女百家求,正是應當的。真正讓王氏註意的是那些在她看來,確實可以做女婿的人選,而這家的哥兒顯然就是。

“家裏並沒有什麽營生,有的是鄉下二百畝水田,還有兩所房子。一所房子自家住,一所房子出租了。家裏世世代代是耕讀傳家,就是體面的好!對了,那哥兒的爹是個秀才,如今在個什麽書院做啟蒙的塾師,專教蒙童。”王氏興致勃勃地給趙鶯鶯說明。

兩百畝水田,也不論是什麽品質的水田了,在地狹人稠的江南一帶,這已經是了不得的家底了。靠著兩百畝水田佃租,這家人什麽都不做,一年也能收入二百兩到四百兩。至於具體有多少,要看是什麽品質的水田。

更何況這還是一個讀書人家——讀書人家是一個很微妙的存在。若是家中無錢,窮的要餓死人了,這自然不值錢。可是家中但凡能夠到達中等,哪怕只是一個最普通不過的生活,立刻也能顯出值錢來。

關於這一點,趙鶯鶯倒是能理解。真的那麽窮了,吃飯過日子便是第一等要緊的事情了,至於讀書不讀書的,誰還管?但是一旦解決了吃飯問題,讀書就是一件頂好的事情了。因為讀書人意味著一種希望,一種出人頭地的希望。

這又和做生意發財不同,或者說比那個要讓人趨之若鶩的多。

別看這世上笑貧不笑娼,真正論起來,這些商戶相比起那些做官的的,那又是地下天上了。不然為什麽他們一發了財就急著送家裏的子弟去讀書?也就是為了改換門庭而已!

“是這家的小兒子——這家有兄弟兩個。”說到這裏,王氏似乎有些不滿意:“按照他家的說法,水田不能平分,大兒子是長房,得分走一百五十畝,只有五十畝是小兒的。不過另外有了補償,除了給起個和現在住的屋子差不多的房子給小兒子,另外那出租的宅子也歸小兒子。我問過了,那宅子頗大,是個小三進,為了方便出租已經分成了前後兩半,現在每年瓦片錢也有二三十兩。說起來也馬馬虎虎了。”

雖說民間多喜歡小兒子一些,可是分家產是一件很嚴肅的事情,不能完全以喜好來決定。更何況對方是一詩書傳家的讀書人,讀書人麽,總是更講究一些的。所以最後的家產分成這樣明顯有利於長子的局面,也很正常。

這都不算什麽,怕的是那些表面上專程一碗水端平,實際嫁過去之後才知道丈夫待遇不好。那時候說什麽不是遲了?最多就是分家產的時候幫著去鬧而已。

趙鶯鶯心裏有一本賬,算一算就知道了,若真是這家人,那麽未來小夫妻兩個衣食無憂沒問題,大富大貴——或許,這要看趙芹芹會不會經營了。

“那家小兒子讀書怎麽樣?”趙鶯鶯首先想到了這一點,對方的身家在眾多求親者裏面算不得好。不過讀書好不好也是身價的一部分,如果是個讀書好的,自然立刻身價百倍。

“有些靈氣,可也算不得好。我去像巷子裏張秀才打聽過了,這話的意思是,運氣好的話,二十多歲就能當秀才,運氣不好,考到老應該也能撈到一個秀才。可是舉人,乃至於進士,那就需要大運氣了!”王氏既不算滿意也不算失望。

趙鶯鶯點點頭,心裏衡量了一番,覺得這戶人家還可以。不過具體的,還要看那家的人好不好。婆婆是不是刁鉆的,嫂子是不是大度的,小姑是不是難纏的,哥兒是不是上進的。一樣樣要細看,不是那麽輕易就能決定的。

王氏說到這裏,小聲與趙鶯鶯笑道:“這家人也是十分聰明的了,不算是格外有錢的,可是能一直堅持詩書傳家。除了勤儉樸素之外,也就在於他們會挑媳婦。專門找那種家底厚實又會經營的——家底厚實看的到,至於會不會經營,這就很看眼光了。”

就像這一次一樣,這一輩有兩個兒子,那麽本來只夠一人舒舒服服讀書過日子的家產要分成兩份。這還是兄弟少了,真要哪一輩有兄弟四五個,立刻就得讓家裏打回原形!讀書可是很貴的。

所以不僅要子弟勤儉節約不學壞,還要子弟會生發。可是讀書又是一個需要專心的事情,分心去學經營產業,那讀書就肯定沒有希望了——理所當然的,這件事最好的解決方案就是找一個會經營的媳婦。

從這家如今依舊過的很滋潤來看,他家確實很會挑兒媳婦了。甚至這一次挑中趙芹芹,別人不知道,趙家人自己還會沒數嗎?趙家這幾個姑娘其實都是很機靈很會經營的那一類。就算是趙鶯鶯,她也只是不喜歡風險頗大的生意而已,真的要經營,見識遠超過一般街坊人家女孩子的她會比別人差?

母女兩個到頭來閑話半天,根本沒有說什麽別的,全放在趙芹芹的婚事上面了。這時候趙鶯鶯才有些明白為什麽那些已婚婦人都愛說這個,這個時候談論果然和做姑娘的時候感覺不同,就連她也投入進去了。

唯一不好的大概是趙芹芹玩兒野了心,趙鶯鶯直到離開她也沒回家。趙鶯鶯也不等她了,抱著自己的包袱,慢悠悠地晃了回去。

回去的時候崔本還沒有到家,家裏只有桃兒他們。桃兒給趙鶯鶯開門之後接過了趙鶯鶯的包袱,給趙鶯鶯說下午有哪些事情發生了,其中最重要的是某個崔家親戚家裏要辦喜事嫁女兒了,請趙鶯鶯和崔本大後天別忘記過去。

這種喜事其實是早就知道的,就算不通知也是一樣。可是這又是一定要通知的,若是沒有這一請一接,氣性大的甚至就不去了——你都沒有接我,實在是太不尊重人了,那我又為什麽要上趕著去?

“知道了。”趙鶯鶯應了一聲算是記下,這次的喜宴也算是她第一次參加崔家親戚這邊的喜事,是早就有打算的。所以並不怎麽掛心,只不過感嘆了一句:“最近是什麽日子,怎麽大家都說起婚事的事情了?在家的時候才聽我娘念叨了一耳朵要給芹姐兒尋摸親事的事情呢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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